2014年5月19日 星期一

《漢語音韻學》

「聲韻學」是中文系的必修課之一。上下學期各兩學分,一整年的課。我大三時隨著一群熟識的中文系同學們修了M老師開設的聲韻學。

在各種意義上,這都是我在中文系裡修得最痛苦的一門課。

印象裡的M教授總是戴著大眼鏡,講話十分犀利,上課時對學生不假辭色;而她批評起什麼來,音調會急遽地上揚。M教授上課最常說的──也是我們最愛學的──是中文系學生整天講唐詩宋詞,「好美喔!」,那有什麼用?

作為一個工程雙主修文學的學生,我對一門學問「有用」及「有價值」與否,自有一套模模糊糊、有些地方還想不透徹的論調。對M教授尖刻的質疑,我固然有種本能的反感,卻一時也說不出什麼道理來。一整年裡,我一想到這門課,便會像巴夫洛夫的狗對有用無用之辯流起口水來──這些思考或許是此門課留給我最重要的資產。

聲韻學的課本很多,主要有一本自編講義,以及文史哲出版社出版、董同龢先生寫的綠皮《漢語音韻學》。

(此外還買了《廣韻》、《韻鏡校注》、《中原音韻》、《漢語詩律學》、《音注中原音韻》跟《漢語音韻學》,在這門課上繳出去的錢應該超過任何一門我修過的中文系課程。)




而M教授教的聲韻學像是什麼呢?

用比較可以理解的語言說,像是「查表大賽」。

所謂的表,就是「韻圖」。韻圖記載了古代的拼音方法(也就是說,一旦你讀懂韻圖跟韻書,某個程度上就可以知道那個時代──每個朝代的韻圖都不太一樣──大部分漢字的讀音),聲韻學最核心的部分就是在了解韻圖跟韻書,並從其中去觀察漢字讀音的流變──例如,古代有「m, t, k」這些韻尾,但在現代的國語裡面沒有了。那是什麼時候不見的?今日這些字出現代國語中的哪裡?甚至,偶爾還可以去想想更深入一點的問題:為什麼聲音會這樣變?為什麼濁音會清化?為什麼見系精系在中古轉現代的時候會顎化?──但我說「偶爾」,因為M老師並不真的樂見我們費太多時間在這些「為什麼」上打轉。

大學部的課程,死背就是。

韻書是一本像字典一樣的書(就算是薄薄的《韻鏡校注》也有記載個上千字吧),不太可能整本背起來去考試,所以我們所學習的東西,就是從韻書裡抽取出來的「規則」,以及「目錄式」的表格──這些表格,便可籠統稱為「韻圖」。

只要讀懂韻圖就可以讀韻書了──而如果直接拿某一套擬測來用的話,只要會查韻書就可以「唸」出韻書上記載的大部分的字的讀音、也就達到目前我們學習聲韻學的目的了。

討厭就討厭在這裡。

中古音韻整理出來的韻圖有多大張?簡單地說,它是一張(4X6)+3的表格。每一格裡,根據情況不同,再大約分為四小格(半唇半齒是兩格,齒音是五格);每一小格裡,會有一個代表的字(也就是「母」字),加上三個從屬的字(其實是有十幾個,不過M老師只要求我們背三個)──

是的沒錯,全部都要背起來。

不只是要背位置與國字而已,還得背每個母字的國際音標。

也不只是背起來就好。要能「使用」這表格去考試,還得背另外一些規則。那些規則沒有韻圖這麼複雜,但是仍然相當繁瑣(甚至有些「規則」是另外一張小表格──例如韻尾、介音的規則都是一張不小的表格)。要「全部背起來」才有辦法去考試。

等等,當然不只是這麼簡單──規則必會有例外。還得特別去背那些例外。

例如,我剛剛說,那張表格是(4X6)+3,為什麼會有那個「+3」?因為韻圖有分一二三四共四個「等」,但唇音齒音喉音另外還有「假」的等,也就是說韻圖上看起來它雖然是寫在四等的地方,但是其實它是三等(之類)的狀況。......

而毫不意外的,考試當然泰半都在考例外。

如果這樣還不夠,你還不能明白何以聲韻學會成為我在中文系修過最痛苦的課,請想像眼前有一張五百字的稿紙,上頭每一格都填滿了字,但字跟字之間是毫無意義的。考試時你必須把這張稿紙上的「所有字」都依照它的位置默寫出來,並且記住「使用這張稿紙的方法」,才有可能會及格。

噢,我還忘了說。要及格的前提是你要會用「國際音標」去拼國語的每一個音,並且對每個音標對應的音種及發音部位都要有概念。例如最簡單的「p」 ,也就是「ㄆ」,它是「雙唇塞音」;「s」,也就是「ㄙ」,是「齒齦清擦音」──是的沒錯,那是另外一張表格了。

修完一整年,我覺得我永遠都忘不了董同龢先生的《漢語音韻學》是綠皮的。




但考試便是考試,再難終究也還有得應付。

一日我去上課,講到「洪音」「細音」分類的原理,M老師問全班:「有誰知道?知道的我給一瓶咖啡!」

自然在如此美好的早晨,大家寧願賭賭運氣保持沉默,於是老師拿起了甫更新過的修課名單打算點人作答。她看著看著,突然湊近盯著單子看了幾秒,接著抬起頭來,一字一句緩緩地說:

「我覺得很奇怪,」說著又低頭確認了一次,「這個,這個選課名單上面──」

「怎麼會有一個資工系的同學來修課呢?」

「──黃挺豪,舉手!」




大家都彼此認識,我只得乖乖把手舉起來。

M教授站在臺上,隔著幾排同學看了看我,問道:「你為什麼跑來修這個聲韻學啊?」

我支支吾吾回答,嗯,噢,我雙修中文系。

「喔?你這個資工系的不是在家領股票數鈔票的嗎?來雙修中文系這種系做什麼?」

我被問得啞口無言,只得小聲回答,呃,因為興趣啊。

「喔,因為興趣啊。......」M教授似乎沒想放過我,「那你會不會這題?這個洪音跟細音是怎麼分的?」

我心下慘然,想這真是跑不掉了。只好老老實實地說,我想是因為響度大小吧,左半部的那兩個響度比較大、右邊的響度比較小,所以叫做「洪音」跟「細音」。

「可以說清楚一點嗎?」

我有點慌了,低頭拚命翻書,好不容易找到,「左邊的那兩個因為舌位比較低,所以響度比較大;右邊的因為舌位比較高,所以響度比較低。......」

「對,沒錯!這個雙修的同學,這杯咖啡給你!」

M教授說著拿出她帶來的紅牌《咖啡老館》拿鐵咖啡(300 ml 鋁箔包)。我坐在後頭,老師要給我東西,我自然得站起身來,走到前面去拿。我站起來一面往走道移動,老師也走了過來把咖啡遞給我──就在我誠惶誠恐接過咖啡之際,坐在一旁的W猝不及防補了一句:

「他超強的啊!」

原本已經走回講臺的M老師轉過頭來問我:「喔?書卷獎嗎?」

我只得把尷尬硬生生吞下去,回答道,呃,沒有啦。......




一年過去,我知道這門課過了,腦裡背誦的千萬張表立時便煙消雲散。唯獨這一幕我記得清楚:接過飲料以後,我回到座位上,渾身不住地顫抖。

長時間螫伏在中文系裡上課的我,被尖銳的問題突然戳刺了一下,別無選擇地在人前表明自己的身世。(事後U對我說:要是你回答「因為愛」,那你就紅了。)像在夜裡安靜沉睡的貓,突然被刺眼的月光驚醒,不由自主寒毛豎立、尖銳地嘶叫起來。

而聲韻學,真真切切的是,我在中文系修過最痛苦的一門課了。




20051025@ptt2 (#13NGRRUQ)
20140517@書一百 (34)



2 則留言:

  1. 如果
    用「羣論」的方法
    去探索
    漢語音韻學
    會有何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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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FLASH Percussion Massagers GATE– Usually an extended gate extending from a runner which runs parallel to an edge of a molded part along the flash or parting line of the mold. FILLER– An additive to resins for the purpose of bettering bodily properties (impact resistance, hardness, dimensional stability, and so forth.), or minimize back} price of resin. ELECTRIC DISCHARGE MACHINING – A metal working process applicable to mold building in which controlled sparking is used to erode away the work piece. ELASTICITY– That property of a cloth by advantage of which it tends to recuperate its unique measurement and form after deformation. A rod, pin or sleeve which pushes a molding off of a core or out of a cavity of a mo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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