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文英語聯想活用辭典》(Longman Language Activator)──我查了好久才查到它的中文名字──是一本非常有意思的英語辭典。第二版是在 2002 年出版,售價大約是五十幾塊美金。
2012 年夏天,我在好友F的強力推薦下在 Amazon 上買了這本書。F說這本書非常厲害 ,光是拿起來翻都很有收穫。對書的抵抗力一向很弱的我沒兩下就屈服。雖然是英英字典、雖然要五十幾塊錢,但我還是用「既然來美國讀書總得有本英英字典吧」的說詞半哄半騙著自己點下了訂單。
書很快寄到(連同我一起訂的黑暗騎士三部曲美術設定集),遠遠看起來毫不意外就是本磚頭書,一千多頁,內容紮紮實實(當然全是英文)。
這本辭典確實不是一般的辭典。它是專給有一點英語基礎、至少懂基本單字的人用的。
首先你必須知道一個「最簡單」的單字──例如,「draw」,畫畫,這個單字──然後這本辭典會以這最簡單的單字為綱,細膩地解釋「畫」這一概念下頭各個英文單字的異同。像是什麼情況用 draw、什麼情況用 paint、什麼情況用 picture,裡頭解釋得清清楚楚。對非英語母語者來說,寫完 paper 後如果還有時間潤稿,這本辭典有時確能發揮相當神奇的作用。
同一年冬天,我在 CMU 的 master program 到了最後一年,接著要申請博士班。我的讀書計劃(Statement of Purpose, SOP)連改了好幾次都改不好。與F討論時,他至少有兩次要我把這本辭典拿起來翻一翻,說,你這裡用錯了。
次年的一月底二月初,我申請上博士班,繼續留在同一個學校。五月我正式從碩士生的大間辦公室離開,移到博士生用的三人小辦公室去。
這本辭典後來一直都放在我辦公室的桌上。只是我很少用它,通常都是論文截稿的最後幾小時,才會拿起來確認幾個動詞的用法。
2013 年夏天,我沒有去 intern,留在 Pittsburgh 尋覓新的指導教授。八月快要過完的某日,突然在臉書上見到A與C兩人在 Pittsburgh 機場打卡──我立時在下面推文問他們:是來這邊玩嗎?他們說是來看朋友的。我於是留了自己的手機號碼,說我都在,有空可以見個面。
我也忘記怎麼認識A與C的了。
好像A是從建中 BBS 站烏魯木齊的網友就開始,而C則是朋友的朋友。兩人後來大學唸同一個校系,在我忙東忙西不注意的時候,兩人成了情侶,後來先我一步一起去了美國唸博士。
A會寫文章,在網路上看過一些他寫的東西與討論串(我想他們大概也看過我的)。但真正與他們熟起來似乎還真是出國後。我在在網路上看他們寫的東西、做的事情,按讚、偶爾出個聲,而他們也看我的。大抵彼此都覺得頻率頗為契合,雖然算不得是傳統意義上的「熟人」,但酒逢知己千杯少,有機會當然要見面聊一聊。
那是即將開學的夏天尾巴。我們沒有事先約好,下午兩點多,A突然在臉書上丟我:「請問你在學校嗎?」我說在啊,立刻報上我的 office 位置。
一個多小時後,兩人旋風似地出現在我辦公室裡。
我於是照例開始報告自己的近況,包括做的工作、申請博士班、換老闆(以及被誰誰誰擺了一道),他們也報告他們的。我問他們,在玉米田裡的大學唸博士班不會很無聊嗎?尤其冬天冷成那樣,根本哪裡也去不了。他們笑笑說,不會啊還好,兩個人都很宅,雖然沒事幹,但宅在家也挺開心的。
後來話題自然轉到A近年展開的新計劃上。我問他:怎麼會想在網路上教英文?──這不是個客套的發問,而是我真心好奇「想教別人英文」的心情。
客觀而言,A與C正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在網路上免費教英文。完全免費。
他們設立了「小風英語俱樂部」,在網路上以串流直播的方式,每週固定開課教(主要是臺灣的)網友們英文,分毫不取。他們不是開玩笑的,不但自費購置材料,還撰寫了非常大量的講義(至今好像是五百多頁?),保證「永遠免費」服務臺灣的網友。
記得某次他們在網路上徵求志工,並坦率地問大家為什麼反應不太熱烈,我也坦率地上去回答,說我實在是對教英文這件事沒有熱情。或許是從小被逼著學英文、或許是對從小被灌輸「英文超重要噢要好好學噢」的反動,或者就是對教學沒什麼大興趣,總之對於這樣的事業我真心敬佩,但我自己是沒有熱情投身下去做的。
對於我的問題,A笑笑回答我:一開始是打星海啊。
A本來開了一個串流頻道教大家打星海。後來,星海有些國外玩家是講英文的,臺灣玩家聽不懂,他於是開始幫這些人翻譯,翻譯著翻譯著他就想:為什麼不乾脆用線上直播的方式教大家學英文呢?這件事於是就開了頭。
──那當初那些星海玩家,英文真的有變好嗎?我問。
A想了想回答:其實沒有。後來聽英文課的、跟看星海串流的,其實就變成兩個族群了。這其中的 overlap 應該不多。
於是我們接著講到做這種公益事業的甘苦。當事業越來越大、讀者聽眾越來越多,稀奇古怪(或者狗屁倒灶)的事情也就越來越多,有人會寫信來問一些很奇怪的問題,說這樣寫對嗎那樣為什麼不對,有時會弄得他們很惱火;但當然也有感動的時刻,像是陌生的讀者寄信來謝謝他們。
我又問A,那你自己的英文有變好嗎?
他說有。非常、非常、非常多。
我笑笑說:那至少還有一些收穫吧。
後來我把F叫來,F也認識他們。四人又在我的辦公室聊了一陣,我與C開始聊香水(說到我運動完在更衣室裡噴女香的時候都會覺得自己「到底是要誘惑誰」),而F與A聊著聊著聊到英文的文法與教學。
此時我瞥見桌上那本《朗文英語聯想活用辭典》,順手拿起來說:這是F推薦給我的辭典欸。很不錯啊,你們想看一下嗎?
A與C接過去,認真翻起來。我趁機拍了張照片,說這真是很像商業週刊的訪談:兩個人在辦公室裡很做作地看一本書,標題還可以下個「海外菁英創業/百萬網友受惠」什麼的。聞言大夥兒都笑了。(C還說:那我還要更做作一點!)
既然又聊回這個話題,我就問A:做這個網站,你們應該也花了一些自己的錢吧?
他們想了想回答我:大概 95% 的內容是A做的,C負責 5% 左右的工作,然後剩下的支出大概是他們自費買了一些文法書。不是什麼大錢。
此時我靈機一動:那這本辭典就捐給你們吧!
A與C先是一愣,然後說不用吧,這本書這麼好他們也想自己買。我止住他們的話:我沒辦法當你們的志工,但至少這本書捐給你們會比留在我這裡更有用。你們就拿去吧!
──你們以後要是上了商業週刊,不要忘記我們就好。(哈哈)
他們對看了一眼,決意接受了,但堅持我與F要在書上簽名。我們爽快地簽了。
他們旋風似地來也旋風似地離開。傍晚五六點很快就到,我陪他們從學校走去停車的地方。
那是 2013 年暑假快要結束、學期即將展開的時刻。兩週後我將會收到一封簡短的信,通知我第一輪的 marriage process 裡,沒有教授收我。
但當我從記憶裡把這件小事挖出來的時候,卻絲毫不記得自己當時找教授惶惶然不安的陰影──我其實幾乎整個暑假都無法好好入睡──只記得送他們離開的路上,陽光很亮很溫暖。途中我們路過一隻彩色的三角龍雕塑,我就著陽光幫他們拍了兩張照片。A也拿出他極其專業的大砲相機,喀擦喀擦反拍了我幾張。
像是一則小巧無聲的隱喻。
我們在各自的圖框裡,安靜而誠摯地為彼此加油。
20140419@書一百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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