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sepha@Flickr, CC BY-NC-SA 2.0 |
看完三八又歡樂的 Mamma Mia! 出來,已經是夜裡九點多了。
Pittsburgh 市區的氣溫大約是零下五到十度左右。路邊寒愴愴全是積雪,脫口都成白霧。在空盪的市區裡好不容易走到公車站,幸虧等沒多久車就來了,一行人嘻哩呼嚕就上了 71A 路公車。
公車在雪夜裡搖搖晃晃,開了二十多分鐘,先到了朋友家的站牌,其他朋友一股腦兒全下了車。這時車上座位已空了大半,再五六站就到我家,我便換到最前面去坐。
此時一對黑人情侶上了車。我坐在最前排,因著警覺還是多看了幾眼。風雪裡看不大清楚容貌,只見男人戴的是 U Pitt 的毛帽、一身運動服,而女人包著黑色羽絨衣,下頭是牛仔褲。很普通的打扮。
男人先刷票上車,女人尾隨在後。女子上車後倚在一旁的欄杆邊翻找皮包,一時找不到車卡。司機見狀,把車門關上,先往下一站開去。
此時男人上前去拍拍女友,示意她別找了,先來坐下吧。女友有些遲疑,但也乖乖照做了。
兩人正要往後頭走,司機對後頭喊:先生,小姐還沒給票啊。
黑人男子的表情顯然明白司機在說什麼,但還是轉身去問:抱歉,先生,你說什麼?
司機再說了一次:那位小姐還欠我兩塊五。
本已坐下的女人要起身,男人示意她坐著,獨自站在司機旁邊,不斷掏摸自己同頭到腳的所有口袋:外套的、褲子的、後邊的、外套裡面的、包包外的、包包內側的,像要從任何可能的皺褶裡搜出一張鈔票來。
男人在滿車的乘客眼前整整摸了一站的時間。
顯然是沒有錢了。
女人坐在我旁邊。她心急地打開錢包,翻找裡頭每一張發票紙條,把夾在縫隙裡的大小銅板一枚一枚挑出來,一面數著夠不夠數。
司機開到了下一站。把車停下來。把車門打開。沒有說話。
女子起身搶前,搶到男人身前去,一個一個銅板地投進投幣箱裡。每一仔落下的聲音都清晰無比。
綠燈亮了。司機還是沒有開車。車門還是開著。沒有說話。
車內一片昏黑。透過車門看出去,車外爍亮爍亮的,地上全是皎潔的積雪。這對男女擠在投幣箱邊,銅板已經投完,顯然還是不夠。兩個人都不斷翻找自己身上的口袋與錢包。
完完全全沒有錢了。
紅燈又亮了。車門還是開著。
車裡十幾雙眼睛盯著看。我腦子裡固然閃過好幾次上前去付那一塊錢的念頭,但終究沒有站起身來。
男人已經刷過票,難道要女人自己下車去嗎?
此時一直悶在後頭的黑人大叔手握三張直挺挺的鈔票站起來,大步穿過整個車廂,推開兩人,塞了一張進去機器裡。男人要阻止他,黑人大叔大手一揮:「Please. 」付完錢,又大步回到後頭去了。
司機見狀便關起車門,重新把車開動。
女人默默找了位子坐下,喃喃自語:「It's ok babe, it's ok.」
儘管滿車的空位,整路上男人都站在那個他本來摸遍自己全身口袋的位置上,盯著窗戶,不發一語。
那種表情不是羞愧不是憤怒也不是無奈,而是一個安安靜靜的問號。面對車裡凝結的空氣所發出的一個安安靜靜的問號。並不是因為想知道答案、也不是因為誤判了現實──而是相反的──在知道答案以後、在認清現實以後,還想說一些什麼卻又無話可說,那樣的問號。
女人則只是低著臉不再說什麼。
我提早了一站下車。
下車前我才看清司機原也是個黑人。他在我就要下車時,用非常低非常低、含糊的黑人口音說了:
別怪我啊老兄。
別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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