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們去吃了那傳說中能洗掉所有關於豬排記憶的神奇豬排,並在席間竊竊私語有多少藏於角落的文青是因那篇媚惑的食記所以極為形而下地前來。
早上發出的簡訊寫著「天光甚好」,並且終於打開文件開始撰寫看似永無止盡的論文。第一章是緒論、第二章是相關研究、第三章是、第四章是,在畫面上調弄著大綱的樣式、行際的間距、頁緣的寬窄,安裝管理參考文獻用的強大軟體,然後,最後是附錄。
事實上是一點進度也無,安安靜靜的,天光甚好,但在那寧靜的午後其實充斥著無法捕捉也難以衝出的焦慮。
方瑜講李夫人三首,說李夫人和李延年真是沒有讀過心理學的心理學家。李延年那樣懂漢武,知他畢生追逐極限與永恆,以「傾國傾城」的不祥為挑釁,推薦了自己的妹妹;李夫人臨終時,怎麼也不願見他,旁人問及,她說出色衰愛弛的名句,她知道,要讓皇帝安頓她的家人就必須讓男人只記得她最美的時刻。方瑜說,李夫人冷冷遠遠地看透,她從來就沒有愛過皇帝。
在趕論文半瘋的夜裡,小兔翻讀《現代漢語》,突然問我:為什麼「熱烈」是動詞啊?我取笑般將這句話複述了一次:「熱烈,是一個動詞。」如此被大腦剪輯下來的靈光乍閃,留在那裡,不多久便成為生活本身的印證。像是在迷宮的一角撿到了銀色的鑰匙,你撿起來,收藏著,只是還不知道它會打開哪一扇門。
熱烈是一個動詞。
在太過寧靜的空氣裡能夠思考取笑的事不外乎以後要做什麼、論文開始寫了嗎、什麼時候畢業、暑假呢?又或者,故作困惑地說,我不懂一次買十幾條地瓜的人的心情,但事實上你是不吃地瓜的,你關心人的心情而無關他們是不是愛吃地瓜而只關乎他們是誰。即使面對著最好吃的豬排,所能談論的也就只剩下這些。生命安頓中有一種疲倦的基調,你愛、你寫、你行走,你情緒平穩、你有盼望。你只是這樣。
熱烈是一個動詞。
像是漢武為李夫人的死崩潰甚至發動一場戰爭,那是熱烈;瘋狂地追逐超過界線的渴求,例如領土、例如女人,那是熱烈;深深愛一個人打開她的手掌取出她的鉤弋、再狠狠殺了她對她說滾吧妳不能再活,那是熱烈。
但李夫人只是看著,只是靜靜掩上自己的臉不讓君王看見。熱烈是帝王的行止,熱烈是磨損生命的競逐,凡人只是設法好好活下去。冷冷地看著,如果剛好智慧通透目光銳利那就冷冷地看透,但最多也就是這樣:看,看透,得到答案,然後回答。
我又想到許多事。例如看到S批評某教授的論述總是「議題導向」而缺乏源源不絕的創造性,例如我想到自己既看口味最重的A片也看文字最硬的哲學,例如在那個實在太過安靜的下午我用美國影集來消耗自己的焦慮,卻發現連劇情的節奏都鬆散了。
這一切是如此安靜祥和,如此平穩美好。
看、看透、得到答案、然後回答。嬿朱說得極好:「親愛的,有時生命的主角不是我們,而是生活。」生活的本身有一個答案,而活下去這件事是不容妥協的,要活下去,也就只有撿起那個答案,一步一步地去回答它。
寫那個論文、吃那塊豬排、買那盒地瓜。都是為了活下去。
而熱烈,切切實實地,是一個動詞。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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