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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門的陳太太家被闖空門了。
我住在五層公寓的三樓,沒有警衛也沒有保全,大門口有一架攝影機。週五我晚餐後才回家,拎著大包小包走上三樓,發現門換鎖了,母親幫我開門,我問怎麼換鎖,母親小聲回答「遭小偷了」。此時對門的太太打開鐵門問:你媽媽在嗎?母親便趕我進屋內,和陳太太在樓梯間講起話來。
我們與其他鄰居並不相熟,住了十幾年也沒講上幾句話,最多就是清洗水塔、抽化糞池、粉刷樓梯間等公務之需,大家聯絡分錢罷了。唯獨對面這戶人家幾與我們同時遷入,住得近,陳太太又曾在我與弟讀的國中任職,話題多了,算是較熟。陳先生在關稅總局上班,兩個女兒一個在國外讀書、一個在臺北唸研究所。他們養了一頭極為神經質的博美(叫作咪咪,第二個咪讀輕聲),鐵門外若有陌生人必會汪汪大叫。我從她還是小博美時就看著她,如今已是老博美了。
進屋後母親在樓梯間聊了約莫半小時,這段時間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知道「遭小偷」,不知道是我們家還是對門、還是其他的鄰居。檢看家中物事並無短少,也不見混亂的痕跡,但又轉念想有可能是焦慮的母親早給收拾乾淨了,於是我打開抽屜一一檢查,我的傢私也都安在,我於是猜想家裡大概平安。
母親進門後講了遭小偷的經過:
週五一早陳先生就上班去了,已經退休的陳太太每天固定十點會出門(可能做運動或什麼),那日我母親十一點就出門採買,約一點左右回家。
母親常在週五出門購物,會買足一週左右的食物,所以東西很多,一次提不完,就將東西擱在一樓大門邊,先拿一半上樓。上到三樓時只見對面陳太太家的鐵門半掩,地上有些碎屑,母親想:狗沒有叫,應該是找人來修東西吧?就提著東西進自己家門,放好、鎖門,再下樓去取另外一半。
就在她走到一樓,彎下身去把東西提起來時,兩個身著整齊黑衣的男人從她背後穿過去,與她輕輕擦身,母親也沒有多想就上樓了。
進門後奶奶打電話來,講到一半(約兩點多)對面的大女兒來按門鈴:
「我們家被闖空門了。」
兩層鐵門的鎖都被撬下,整整齊齊放在玄關;老博美連同籠子和飼料盆都被搬到女兒寢室的床上,關上門,牠竟然就不叫了。小偷在她們家大肆搜刮,舉凡鑽戒、紅寶石項鍊、珍珠項鍊,所有的現金、黃金、外幣(據稱包括幾萬歐元),甚至是陳太太二三十年來出國旅遊逐次買回、存在透明桶子裡的整桶紀念幣,全都搬光。估計損失了百萬元。
為了給女兒買房子,陳太太在前一天還先領了四十萬的現金,準備週六要交款。白花花的鈔票用報紙包著,就放在梳妝臺右邊的抽屜裡,小偷應該是搜到左邊,聽見對門母親開門的聲音,又聽她進了門再出來,心生警覺,趕緊溜了,四十萬完好無缺。
事後派出所來做筆錄,里長也來關心。調出公寓和街頭巷尾的監視器,確定是那兩個穿黑衣的男子。警察說,前一晚不遠處的藥局也被闖空門,昂貴的藥品被搬了個精光。
母親忍不住叨唸她:怎麼不去弄個外幣帳戶呢,什麼錢都可以存啊,連人民幣都可以存啊!那麼多外幣放在家裡怎麼安心。珠寶怎麼不放在保險箱勒,像我的首飾都放在保險箱,這樣就不會有事啊;還有交屋款哪有用現金的啊都什麼年代了。......
陳太太被說窘了,脫口而出:我們公務員哪裡知道這些!
轉念想想,父親從商三十年,對於財物自是格外謹慎,真要偷我們家,大概只能蒐得一些現金而已,珠寶首飾耳環等都已鎖在銀行保險箱中,連護照也是(這實在是有點過火)。我們家中最貴的單樣物品大概是父親的幾瓶紅酒,但並非什麼動輒數十萬的超級名酒,只是商場往來的積累,真要偷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偷兒來的時段約是中午十二點半到一點之間(十二點半左右四樓住戶剛好出門,那時陳家的門還是關的),一點左右聽到我母親的開門聲而離開,合計半個小時。那段時間裡我們家同樣沒有人,警察說,因為我們家多裝了一個鎖,而且很新,所以挑上對門一家,否則大概就挑我們家了。
更有甚者,遭竊當天晚上,陳先生想及新聞曾報導過竊賊在住戶門牌上做記號一事,特意下樓檢查門牌,並沒有記號;不想隔天天亮後再看,門牌上竟然被奇異筆打了叉(我們家與四樓則被打了勾),如果這兩件事有關的話,表示事後他們還有來過一趟,真是囂張極了。
這幾日只見陳先生上上下下周旋,進出門時都在與鄰居交談,二樓的佛堂、一樓的棉被店、五樓的鍾太太,大致在談裝更好的攝影機、是否要買保全、大門要記得關,以及如何守望相助等等。過幾天整棟大樓連同派出所與里長還要開會,風聲鶴唳的。
返回宿舍後我不斷想及許久許久以前宜君板上說的話:所有的業與障都會在今生今世清算了結,得到果報。(原文我記不清了,大抵是這樣。)
母親差一點點就要與兩個黑衣男子打了照面。只要她去按電鈴、只要她去敲敲門、只要她在門口喊「陳太太在嗎」。只要她搬第一趟的時候家門沒有上鎖就直接下樓,竊賊眼看對門也沒關,難保會發生什麼事。
我們家只差一點點就要被偷。只要我們家少裝一個鎖。
竊賊只差一點點就不會偷我們這棟。如果不是剛好一樓的棉被店將大門敞開著好搬貨到地下室去、如果不是剛好二樓的佛堂門關上沒有人目擊、如果不是剛好外頭在挖馬路發出巨大的聲響掩住撬開門鎖的聲音(還有咪咪的狗叫)。
我們家會有新鎖是因為母父親爭執,母親一怒之下換過兩次門鎖。
母親沒有去對面敲門,是因為她生性疏淡而焦慮(與我像極)。她打從國中就離家唸書,對人極不信任,是以我們家硬是比其他人家多裝了一個鎖,是以即使是一樓到三樓的距離、即使只是下樓拿個東西,母親也絕不會忘記鎖門。
二樓的佛堂以往都是開著門的,男主人女主人連同胖胖的小孩習慣坐在客廳看電視。就在遭竊的前一週,因受不了樓梯間薰香與廚房的味道,五樓的女兒去請佛堂主人將門關上。
一樓的棉被店進貨時通常會有個小姐守住大門,當天剛好正午時分進貨,大門一開,小姐怕曬就進室內去避暑了。
這樣的那樣的巧合製造了一個完美的空白,竊賊則毫不猶豫地切了進去。
能夠看見那樣的空白、精準無比地出手,絕不是純然的巧合,而是長期採取某種特定生活方式建立起來的經驗、觀察力與直覺導致的結果。二樓佛堂關門不過是錦上添花,一如母親轉身的瞬間並沒有看見歹徒的臉孔,整個事件裡只有這個瞬間是偶然,其他全是看似偶然的必然。
歹徒的得逞與母親的平安,同樣都不是巧合。
我想起我的腳踏車總是鎖上兩個鎖。
大一時朋友曾笑我這種爛車哪有人要偷。某日我早上下了公車,只見整排的腳踏車零零落落,我遍尋不著我的車,想著完了,是被偷了,向校門走了一段路後才瞥見我的車,兩個鎖中有一個已經被扯開,另一個還有氣無力地掛著,整輛車斜倒在路旁。
我那時很得意,知道自己終究是對的。
母親焦慮得過份,我們常責難她說:誰要偷妳家啊。
而現在我們知道了。
20090922@ptt2 (#1Ak9QWw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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