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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發過酒瘋之後的深夜,洗澡時身體突然被極度的飢餓毫無預警地襲擊了。巨大的空洞感從腹部迅速蔓延開來,背脊、肩臂、大腿、腳踝、手腕、脖子、顱竅,全都像是乾碎了的植物,以病態的痙攣苦苦哀求一滴水。我在恍惚中沖完澡,匆忙擦乾後打開冰箱,給自己灌下大口大口的葡萄汁──洗澡後到睡覺前我原是不吃任何東西的。
肌肉輕微的顫抖就這樣停了。
我沒有說出來但我確實感受到了:論文口試將屆的絕望感。
我幾乎被絕望感餵飽,胃裡血管裡心臟裡全都是鼓脹的停頓。如此滿溢得令人嘔吐的狀態一如往昔所有瀕臨絕境的時刻,我全部的感受力遠比以往更加、更加尖銳起來。對於人的觀察、對於人言語態度的反饋、對於天氣對於風對於溫度,甚至對於想像的感度,全都在這極短的時間內非常病態地爆表了。像頭剝了皮的貓,最輕微的騷動也會引起劇烈的疼痛。
(我想起在準備學測的夏天杜哥自殺了。我寫了一篇不知所云的囈語後S問我:你和他很熟嗎?我搖搖頭說不出話來。因為那同樣是一個被絕望感充滿的夏天,而在那樣荒涼欲吐的狀態下,我同樣被觸發了戲劇性的敏感。但我無法解釋。只能回答是啊、是啊、是啊。)
原本應該要沒有什麼才對。
做了兩年的問題原來早就被中國大陸的學者以暴力法解掉而我竟然到口試前一個月才發現、自謂文件之神竟然在企劃書競賽中可笑地落敗、回家後父親發酒瘋對著電話怒吼只因對方向朋友說「阿他們公司快倒了啦」──
本來這些事應該要可以輕鬆解決才對。
下午因焦慮的緣故下載了某篇碩士論文中附的「幽默風格量表」和「焦慮量表」來做。但我一直記得的是論文中談到關於幽默的理論,有人認為幽默是一種驕傲不屑的方式、藉以轉化真實生活中的衝突與壓力。
但在這可恨的夏天我被打開了。
比原本就善於觀察的我更善於觀察的我、比原本就小少女的我更小少女的我、比原本就敏感的我更敏感的我,因著各種不可知的原因被打開了。
我是全知的,同時我也是病的。
就像半夜襲擊而來的飢餓一樣。其實我知道我吃得終究不夠但我以為自己能夠與它相安無事而其實我不能──不過「知道」與「以為」便能讓我暫時感到安心。這是盲目而悲哀的防衛機制。就像我的身體為我做的一樣,我病態地敏感所以全知,因為全知所以自以為無所不能,然而無論「全知」或「無所不能」都是假的,然而在飢餓突如其來以前我都能夠說服自己繼續相安無事下去。這是驕傲,自以為知道、自以為更高於它的驕傲。
我的身體用病來治病。而若哪一個冰箱裡忘了放葡萄汁的夜晚我就會被它吞噬了。
晚安。
20090515@ptt2 (#1A37tf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