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30日 星期四
入魅
而我則像是入了魅。
前幾日晨起,只覺右手臂隱隱刺痛。定神一看才發現手腕與手臂的外側,出現了三道淺淺的血痕。像是被鐵尺的尖角刮傷那樣,傷口很淺卻很銳利,沒有流血,只輕微發紅,手摸上去熱燙燙的。
起先我也不以為意,想來大概是自己粗心不知在哪裡被刮傷;次夜睡前我給自己簡單抹了些藥,順便看看左手臂和雙腿有沒有一樣的傷痕,確定沒有後便安心地睡了。
不想隔日竟換成了左手。
一樣是三條口子,這回全集中於左臂,約是上回的三倍長,更鋒利也更清晰,看上去更是像極了用鐵尺直接劃出來的傷痕,其中兩道血痕還交會在一起。這是兩天前發生的事,傷痕結了疤,今天仍清晰可見。
我與小兔說了這事,她先說,真的假的,應該是你床上有什麼尖的東西劃到吧,不然就是你自己不知道怎麼弄來的。──為了證明我所言不假,還特地展示了兩手臂上的傷痕給研究室的大家看,大家一面笑鬧說唉喲你大概情債欠太多被小鬼纏了,還有人說,是西洋鬼月、是西洋鬼月啦。
不知道是誰先起頭的,提議我架個 webcam 放在床頭,如果是半夜有什麼蟑螂還是與我同房的弟弟甚至是我媽偷偷進來虐待我,就可以拍得一清二楚了。我正跟著大家起鬨說這主意超棒的時候,小兔突然問我:「如果隔天早來起來真的又有傷痕了,」
「你真的會想知道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20081030@ptt2
2008年10月28日 星期二
沒有一種笑是鐵打的
我越來越不喜歡將生活抽離為一個外在的他者,試圖以歸納或統整的方式陳述它。舉凡男人都如何如何、女人都如何如何,很累的時候如何如何,乃至於父母對孩子、長官對下屬如何如何──
不不,這樣說還不夠,我所日益感到厭煩的是:將「人」與「人」的關係、「人」與「世界」的關係,試圖透過主題式的討論,進而在某些現象上歸納、得出「應然」的結論。再更深一層去說,將生活中的某個主題(無論是多小的主題),從交縱複雜、盤根錯節的世界中努力抽出來,然後在這其實沾滿泥土的網絡上,刻意地忽視拖泥帶水的泥濘與分岔,以簡單的、條列式的原則,毫不客觀──暴力式的主觀──看待這個主題,並且自信滿滿、抬頭挺胸地以得出的結論為武器,繼續興致勃勃往下一棵大樹走去的人,我幾乎以詛咒的方式厭惡他們。
這非因為偏激的緣故──事實上正好相反。經歷了許多、看過了許多,以自身的體膚血骨衝撞了許多,我與「無常」的冰冷逐漸對上了照面。世間種種永不可能化為某一種或某一些單一簡潔的結論、也不可能得出一種無法被推翻或應該被推崇的方向,那是世界的必然。而試圖抽取出這些事物(我甚至無法否認這個行為是可行的)的目的只有一個:試圖找到一種比較「易於生活」的途徑。
好吧,既然目的最終回到「生活」的層面上,我無法否定歸納與推理在「生活層面」上確實有省力方便之處。然而,我厭惡以其為主題的高談闊論原因無他:在我看來,本質上那是一種自由的否定。由於人群都如何如何、生活都如何如何、父母都如何子女都如何、我朋友都如何、男生都如何女生都如何,在現世上能夠歸納出一些結論,相反的也就削減了想像力與可能性施展其暴力(對,是暴力)的空間──由於「生活」這個主題太過龐大而難以推翻,是以對於以此為便宜之計者我無話可說;但對於那些意氣昂揚、自以為是,以「這世界就是這樣」的態度,以將其主觀的設想與偏好,強制施展到世界的全部之上而近乎成為暴力者,隨著年齡漸長,我日益對他們生出無法容忍的憎惡。
──永遠、永遠、永遠都要不安地活。
沒有哪一種笑容是鐵打的、悲傷的陳義永遠高於快樂──沒有規則就是世界唯一的規則。
20081028@ptt2
2008年10月6日 星期一
一個刺客的死
親愛的,請讓我為妳朗讀:
O認為一個刺客的死,沒有比因攜槍到街角買宵夜,被巡邏員警截查時反抗,然後在混亂槍戰中被擊斃那樣更沒有價值兼可笑。
可是,O卻認識三個以上因此類事件而死或被捕之同行。
趕程式至近十一點,與留下來熬夜的學弟告別後踏上辛亥路招計程車。沿著馬路走上十分鐘竟沒有一輛願意停,最後我在復興辛亥路口終於攔下一輛極為破舊的小車。不,說「極為破舊」實在還是太抬舉它了,那是我坐過最破舊的一部計程車。車身非常非常狹窄,底盤低得可怕,車底破了個小洞可以直視柏油地面,是部手排車。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它甚至有一扇門沒有車窗玻璃。
那同時也是我此生經歷過最駭人的車程。
司機彷彿患了某種癲癇,發了狂似地用右手搖弄手排檔(我確定那是無意義的動作,因為就連紅燈停下的片刻它也瘋狂地拉扯擺弄它),也不管前方有多少車輛,就把油門直直踩到底,紅燈轉綠燈的瞬間立刻發怒般大按喇叭,最誇張的是,當我們因為紅燈而被迫停下時,司機甚至會非常不耐煩地繞到旁邊的轉角(就是行人在等紅綠燈過斑馬線的地方),只為了在變成綠燈的瞬間可以不被前方的機車陣所阻擋。
駕駛右邊的副手座沒有頭墊,我的位子可以直直看到車子前方發生的所有事情。好幾次,好幾次眼睜睜就要撞上了,卻總是千鈞一髮地在生死關頭剎車下來。
這些形容都不夠,最具體呈現這段旅程恐怖的證據是:當我故作鎮定指引司機在巷口停下時──
顯示金額的錶壞了。
那組液晶螢幕數字在車身衝過馬路的瞬間,由原本的暗紅色的「125」震動了一下下,變成故障的「888」。車身還兀自搖晃著,司機彷彿從一場激烈的賽車中驚醒,轉頭對我說:「啊。壞了。你剛剛有看錶嗎?」
我最後給了他140元。我不知道自己多給的理由,大概是覺得撿回一條命吧。
平日從學校後門開到我家,正常的錶是跳160-170左右,今天125就完成了──親愛的,35元的差距是2100公尺,也就是說,正常計程車跑四公里的時間,它足足跑了六公里。
下車後我覺得暈乎乎的,然後就突然想到這段小說。
它出自彭浩翔《全職殺手》上集的68頁。那是講兩個職業殺手的故事,一個把殺人當規律無情的專業,另一個則把殺人當作超越一切的藝術。
親愛的,我曾經告訴過妳,我始終覺得偷情因為簡訊發錯人而被發現,是非常、非常、非常蠢笨的事。就像明明只是買宵夜卻帶了槍而被警察擊斃的殺手,就像不小心鬆懈了防備而讓參孫長出頭髮、慘遭屠殺的腓尼基人,就像最後一刻忍不住思念而回望愛妻以致永世隔絕的奧菲歐──因為極小的疏忽而遭致徹底的毀滅。這實在愚昧到可笑的地步。
我說,可以做壞事,不能做錯事。在極其有限的人世,我將盡我所能,使一切愛憎、一切善惡,都在結構內、並由結構內部自發的力量得到解答──我的意思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地生活。發簡訊前永遠焦慮不安、上街買宵夜時永遠左顧右盼、對待任何可能的毀滅永遠不放鬆心房──
(然而親愛的妳知道嗎。我越是試著抵抗這些,益加發現那些並不真是「極小」的事。時時刻刻不鬆懈的專注力、以理性壓抑慾念與好奇心的冷靜、永遠保持清醒的警覺心。我以巨大的焦慮與之抗衡卻日益感到對手之強大。......)
(試想有多少偷吃者是因為簡訊而被抓?)
回家之後喝水時我瞥見日曆上的箴言:「沒有運氣這東西,一切無非是考驗、懲罰,或補償。」我無法不被這短句再次提醒今天的驚險遭遇,即便只是短短的車程,我卻真實地感到離死亡很近、很近。親愛的,你知道我想的是什麼嗎。「一切無非是考驗、懲罰,或補償」──世界上怎麼可能沒有運氣這東西呢?我明白這句話是在「世上就是有運氣」的棚架上說的。生活很瑣碎、人生很荒涼,人若不試圖尋求慰藉,不試圖尋找說服自己繼續前進的方式,如妳所言,那會很難、很難過下去的。......所以就把無常的東西全部看作是考驗懲罰或補償吧!那樣會好過一點。
發簡訊前我總是非常焦慮、打電話前我總是深恐撥錯號碼、旅行就寢前我總覺好像有什麼東西沒有準備,我就像是那努力維繫世界原則的薛西佛斯,一次、一次、一次、一次把沒有歸位的東西歸位、把失序的東西打理起來、焦慮地避免自己因為犯了極小的錯誤而導致徹底崩壞的悲劇(我要再說一次,它們也不盡是真正「極小」的事)。
然後我突然問自己:如果,只是,搭上了一班,不對的計程車呢?
我無法再寫下去了。
非常非常想妳。
20081006@ptt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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