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29日 星期六

獸之夢

vampire
dimitridf@Flickr, CC BY-NC-ND 2.0


正是那幾個不清醒的片刻化成人生的夢,而又彷彿是那些夢串起了全部的人生。



故事是這樣告訴我們的:身為一個惡魔,無論姿態有多麼優雅,必定會有獸化的一面。那是惡魔的必要條件,無從逃避也不能自欺欺人。

就像電影中無比優雅的吸血鬼伯爵,註定了要有張開血盆大口、痛噬人頸的一刻,脫去優雅人型、展現獸的體質的一刻,也正是他展示驚人力量、驚人姿態的一刻。我們可以斷言,若在一部電影中,或說,若在一個吸血鬼的一生裡,不曾發生過如此鮮血淋漓的一刻,那麼這部電影是失敗的、這個吸血鬼的一生是失敗的。

他大多時候都以人的姿態優雅地活,但少數幾個脫離這種狀態的獸化片刻,卻才構成了吸血鬼被稱為「惡魔」的重要意義。我們也可以做這樣的想像:或許(在許多電影中美貌的吸血鬼即是如此)他清醒時窮盡心力,試圖保持「人」的善良與完好,並且對獸的血脈、獸的體質、獸的醜惡深惡痛絕──

但他本為獸化的一刻而生。



20071229@ptt2 (#17TJ14NQ, #17TItzXE)


2007年12月20日 星期四

王弼老子二則

老子
gwai@Flickr, CC BY-NC-ND 2.0



【之一】


王弼對「語言」有著遠超越時代的警覺。他小心翼翼建構一套層層分級、上下又能互相保護的語言系統,常常先說一個東西,如履薄冰地說,說到盡頭了好像又覺得有點不安心,再回過頭去解釋自己其實沒有把話說死,而只是一種「語言」上的必須。

王弼沒有莊子天下篇的宏大氣度──他的系統是細膩的、敏感的、天才的,他看到的是微小卻重要的核心,並且小心翼翼地去談論他──也沒有莊子那樣超脫物外的高度視角(另外一種說法就是語焉不詳,像霧氣一樣揮之不去卻又抓之無物),他對「語言」這件事的態度就可以看得出來。

莊子連語言都不屑,他說「以謬悠之說, 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他說「道在屎尿」,沒有什麼一定、沒有什麼不一定的,連語言本身都是;王弼不是,他知道要講道畢竟要穿過語言,若是一味否定語言必會造成雞生蛋蛋生雞的弔詭,所以他很實際地說「然彌綸無極,不可名細;微妙無形,不可名大」──一個無限大的概念,你不能硬說他是 「小」;一個無限小的概念,你不能硬說他是「大」。要用語言去說,就不能用完全相反的、錯誤的語言,所以,即使「大」沒有辦法完全說明「無限大」到底是什 麼,不過還是勉強湊合著用吧。「名號不虛生,稱謂不虛出」,名號會「大失其旨」,稱謂也畢竟「未盡其極」,但是我們既然要說道,就不能丟掉語言。

有了這層立基,王弼才敢轉頭去談「道」、「玄」、「有」、「無」這些大問題。

我有時候會很濫情地想:他肯定是個非常敏感而又很怕受傷害的孩子吧。



【之二】

《三國志》〈王弼傳〉:「時裴徽為吏部郎,弼未弱冠,往造焉。徽一見而異之,問弼曰:夫無者,誠萬物之所資也;然聖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無已者何?弼曰:聖人體無,無又不可以訓,故不說也。老子是有者,故恆言其所不足。」

王弼雖然是玄學大家,注老子、注周易,但他終究尊孔。他沒有在書上提過對老子本人(而非他的哲學)的看法──但如果《三國志》上的這段對話是真的,那麼不難想像王弼內心其實相信,老子雖有超卓的智慧,但他畢竟在講一種「自己永遠無法實現」的道理。

或許在哲學上王弼承認老易更有視野的高度,但即便是天才如王弼也明白,這麼崇高的義理終究太難被實踐。要是「聖人」、要是「不學而知者」才做得到。王弼相信,老子看得見卻做不到,孔子做到了卻說不出。而做到終究比說出難。

只有語言、邏輯與觀察力上的聰明是不夠的,那還不足以成聖人。

這一點上就與哲學無關了,我們對老子行止的認識太有限。王弼這種喜好應該比較接近非理性的浪漫(或也可說是「典範轉移」前期影響的痕跡)。



王弼確實是天才,他用「全有」來談「無」,現在看起來了無新意,但若考量他在那樣尊老尚空談的時代就能跳出「典範」的框框,架構一套能圓滿解釋儒高於道(孔子何以為聖人)、聖人體無、聖人有情,回應「有/無」問題,更可上推宇宙論、下談本體論的哲學系統(直到今天,讀魏晉玄學還是得讀他當年寫的注──別忘了那大概是他二十歲的著作),就可以了解他超前那個時代多遠。好像上天派他下來驚嚇這個世界一下,強迫大家前進。

這樣二十四歲死根本就不算什麼。



20071108@ptt2 (#17CempHY)
20071220@ptt2 (#17QN7_vU)


2007年11月19日 星期一

狗夢

SLEEPING DOG
brookenovak@Flickr, CC BY-NC-ND 2.0


晨寐發夢,是後車站那樣的騎樓,整條街全是塑膠製品批發。街邊堆滿標了價的瓶瓶罐罐、橘黃色水管、一個一個疊得老高的塑膠櫃、一桶套一桶的垃圾桶,還有雨衣、雨傘、掃把等等。天陰。

一隻小狗突然出現在眼前,亮棕色的毛,很是可愛。我本不打算理牠,逕自向街尾走去,不想牠竟跟上來,進一步就跟一步,停下來轉入商店牠也跟著走進去,我想這大概是緣分吧。正要停下來摸摸牠,小狗竟攀上一旁的塑膠系統櫃,渾身發起抖來。

「是要喝水喲。」

不知道哪裡來的老奶奶的聲音這麼說,我恍然大悟,對狗說了一聲,走,那我們去喝水,狗兒彷彿有靈性,跟著我轉回頭去找可能會有水的小吃店。我走到一家用灶煮火鍋的店前頭,對穿著白汗衫、一面招呼客人的壯碩老闆說:狗狗要喝水,你們有水嗎?

他彷彿沒有聽見我,我索性把狗抱起來讓他看,再說了一次,是狗狗要喝水,你們有水嗎?老闆手腳忙碌,不耐煩地喊我:等一下、等一下。我又補充了一句:狗狗在發抖了,一杯水就好。

老闆不知是無心還是動了肝火,提起火鍋蓋的時候一個失手,把我手上的小狗打落,連同鐵蓋子一起落到燒紅了的灶上面,吭的巨響,小狗哀嚎一聲,被鐵鍋蓋完全罩在灶上,我急了大喊:快救牠、把蓋子拿起來、狗狗要燙死了、快一點!老闆置若罔聞,繼續忙他的,怒喊我:等一下,煩死了,等一下。我急得要哭,身手去掀鍋蓋卻燙得無法施力,那是一隻發抖的、向我討水喝的狗啊,下面是可以燒滾開水的灶,牠就要被燒死、牠就要被燒死了!快救牠!

煩死了。狗死了不就沒事了。吵死人了。

快救牠,把鍋蓋拿起來!牠要被燒死了!

當我終於忍著燙把鍋蓋提起來,小狗已經變成烤焦麵包的顏色,全身萎縮成一小團,像一只髒了的小狗娃娃。全皺在一起,像是半死的胚屍。

死了嗎?

我不知道。

我小心翼翼捧著牠。小狗此際只剩下我兩隻手掌的大小。

場景突然轉換到剛才告訴我「是要喝水喲」的老奶奶家。老奶奶一旁跟著一個小孫子,吵嚷著什麼。老奶奶看著我捧的小狗,告訴我,要水,要把牠放進水裡才有救。說著領我到她家古樸的廚房,水槽裡有一個小鐵盆,裡頭盈滿了水。

我掌中的狗突然脖子伸得很長很長,然後又立刻縮回去。奶奶要我趕快。

我把整隻蜷縮的、灰褐色的小狗放進水盆裡,小狗立刻有了聲息。

牠開始劇烈嗆咳,咳出對牠的體型而言太過大量的血。小水盆煞時注滿濃稠嗆鼻的血水,紅色逐漸隱去牠的身體。......



然後我就醒了。

母親正開大門進來把我吵醒,喊我怎麼還不去學校。



不知那狗究竟活了沒有。

(我隱隱覺得那狗會活。)

(病、痛、髒全在血脈裡,吐盡後飲水,便能轉生。)



20071119@ptt2 (#17GA3Z4R)


2007年9月14日 星期五

與怪獸晚餐

Monster Checkers
betsystreeter@Flickr, CC BY-NC-ND 2.0


所謂「對話」,並不是用「你的話」把「對方的話」「包起來」,丟進櫃子裡上鎖,然後就可以撢撢手、拍拍屁股回家吃晚飯了。這就像把頭塞進土裡的駝鳥,眼睛只看得見用「自己的想法」攪和成的爛泥,即使是很有結構、很有條理、很有看頭的爛泥,本質上分毫沒有改變駝鳥對這個世界的看法。非得要哪個不怕死的冒失鬼狠狠在屁股踢上一腳,才會讓駝鳥暴跳如雷、面紅耳赤地大吼:「我們不是溝通過了嗎?

「對話」這東西的核心根本就不是「語言」。

即使把「語言」雕琢得漂漂亮亮,爛泥就是爛泥,充其量頂多就是用爛泥造出來的豪華陰墟罷了,它沒有辦法讓你看見天空、沒有辦法讓你認識更多事物的本質。「對話」的核心是「理解」和「尊重」──要直挺挺地與可怕的、醜惡的、甚至是非常危險的洪水猛獸同桌晚餐,直直注視他的眼睛,平和地與他說話,冷靜地討論事情──對話之後,最最基本的要求是:至少要做到,「幹,原來這個世界上也有怪獸這種東西啊。

語言的功能並不是遮蓋我們的眼睛,也不是渲染我們的情緒,而僅僅是一種「對話」的方式(在不少狀況下還是最簡單的方式),我見到許多攜帶強大語言武器的論者以極其暴力的姿態壓輾過對方的話語,將洪水猛獸打包後直接丟進垃圾掩埋場。那根本就不是「對話」,甚至不是「審判」,而是「屠殺」。

「對話」的核心是「理解」和「尊重」,而更簡潔的一種說法,叫作「妥協」。你要跟「我討厭世界上有你的存在」、「我看你非常不爽」、「其實我想幹掉你」、「你們是低等人種」、「你憑什麼跟我平起平坐」這些極其殘酷卻又無比真實的想法妥協,你要被迫接受天使與魔鬼共存的斬釘截鐵事實,你要承認在我家門前有小河後面有山坡的更遠更遠處,有那些惡臭的污泥和廢土──你要和自己內心的邪惡、法西斯、殺戮、毀滅的原始慾念「妥協」。

然後才有真正「對話」的可能。

博學從未使我們真正學會尊重,如果做不到這些,說是「對話」,不過只是拿著優雅的武器兵戎相見罷了,你死我活的本質並沒有比我們的祖先文明多少。帶了更強更銳利的「語言」的武器、打著「對話」與「溝通」的大旗,幹的卻盡是些殺人越貨的勾當,真不只是噁心二字可以形容。



20070914@ptt2 (#16wMFuF1)


2007年9月12日 星期三

分手擂臺

P7045931


一直、一直都有故事可說。無論那說起來是多麼平凡無奇、寫下來是多麼庸俗乏味的故事,卻總會有人為之嘆息,為之流淚。

我有點能夠理解為什麼「分手擂台」可以收視長紅。

這故事的腳本荒腔走板、對白幼稚可笑、場景俗氣低廉。演員卻個個都那麼認真、那麼賣力,用僵硬的肢體、生澀的表情、粗糙的演技,在觀眾的大笑聲裡旁若無人地揮汗、流淚、扯嗓,忘情演出這場荒謬絕倫的鬧劇。

──實在像極了我們太過有限的人生。


20070912@ptt2

2007年8月15日 星期三

當謊言成真

Real Eyes Realize Real Lies
alatryste@Flickr, CC BY-NC-SA 2.0


《虛擬偶像》(S1m0ne)絕對是本年度我看過最恐怖的電影。



它是如此真實,真實得令我發寒。演員們臉不紅氣不喘炫燿自己與根本就不存在的人物熟識,肥胖的私家偵探對著根本就不存在的明星幻想,導演記者觀眾為了根本就不存在的謊言瘋狂。

憑空捏造的謊言說著說著成了真的,最後沒有人願意相信真相。

楚門最後至少能夠推開那扇門,對大家鞠躬,微笑道別;席夢卻殺也殺不死地活下去,導演只能看著車外此起彼落的閃光燈,淡淡地說:是啊,這就是人生。

席夢永遠不會死。她帶著甜美的微笑,在根本就不存在、卻又比真實更令人深信不疑的世界裡,產下了人類史上不曾出現過的、最完美的嬰兒。



我真是寒到骨子裡去了。



20070815@ptt2 (#16mUbHbC)


2007年8月12日 星期日

石秀與石崇

Immanuel Giel@Wikimedia, public domain
 

雖然頗有穿鑿附會的味道,但我有時候會想:最初創造水滸中「石秀」這角色的人,是不是受了「石崇」與「孫秀」故事的影響。

兩組人乍看之下沒什麼連結,但看著石秀計殺裴如海、誘發楊雄「碎割」潘巧雲的那股陰狠,與石崇「殺妓侑酒」(「侑酒」不是佐酒,是勸酒。《世說新語》記載石崇請客的時候「常令美人行酒,客飲酒不盡者,使黃門交斬美人」)、叫妻妾仕女站成兩排作「肉屏風」、吐痰時讓美女張口接住作「肉痰盂」的變態,恍惚間竟有幾分相似。

石崇「介士到門」、自知死期將至時,還不忘轉頭對綠珠說「我今為爾得罪」。言下之意我石崇落得如此下場,還不就是為了妳嗎。孫秀要殺我、孫秀想得到妳,妳說,該怎麼辦?一代美人何等聰明,她聽懂了。只靜靜答了一句「當效死於官前」,便縱身一躍,「可憐金谷墜樓人」。

我總覺得石秀在水滸中最精采最傳神的段子不是祝家莊也不是劫法場,而是一步步蒐集證據、計殺潘氏與迎兒的幾回,把他城府極深,又細膩謹慎的陰狠個性寫得很透徹;石崇本是荊州刺史,傳說他在任內直接派人扮成強盜,打劫境內大賈而致富(也有人說他是靠海盜活動起家),接著靠鉅款行賄而入京作官。這樣滿手黑錢與血腥的暴發戶卻天賦異秉,寫得一手好詩好文章(課本上寫他是「西晉巨富與文學家」,這麼輕描淡寫根本就是將這段驚世駭俗的草莽傳奇看扁了),甚至組織了「金谷二十四友」的文學團體,陸機就是其中之一──石崇的城府之深、手段之厲害,可想而知。

水滸的視角畢竟是站在好漢這邊。拚命三郎石秀後來到了祝家莊、再到劫法場的段子,心機陰險的特色逐漸被淡化,轉而強調他的「拚命」勇猛,以及為忠義而出生入死的特質。然而這個念頭卻常縈繞心頭不去,我不斷想著:最初形塑「石秀」這個角色的說書人,是否多少受到「石崇」故事的影響?

穿鑿附會總要有點勉強稱作巧合的巧合才說得下去。「石崇」是得罪「孫秀」而死;而在水滸傳裡,常與天彗星「石秀」一同出現的,除了楊雄,還有一人,便是地勇星「孫立」。



20070812@ptt2 (#16liRgLa)

2007年7月1日 星期日

遊戲

Janken
jerich@Flickr, CC BY-NC-ND 2.0


現在回想起來,我們玩過許多實在並不適合孩子的遊戲。



高一輔導課上玩過一種剪刀石頭布。你跑到對方面前,高高舉起小手,「剪刀、石頭、布」──若是最好的朋友,出布;次好的朋友,出剪刀;最差的朋友,出石頭。

解說完規則後,老師讓大家起身,放全班互相較量自己的友誼。細節我記得不清楚了,只記得自己出了許多許多布,得到許多許多剪刀。還有,彼此都出了布、以及彼此都出了石頭的火光瞬間。

猜完這一把,對結果笑一笑、鬧一鬧,頂多大聲叫嚷:幹,我出布耶,啊你沒義氣沒義氣啦。──說完就立刻轉過身去,衝向另一個同學,衡量下一把我該出的是剪刀、石頭,還是布。

不知道輔導老師有沒有想過這樣的遊戲是否適合年輕敏感的心靈。

我們在嬉鬧間用遊戲面對面彼此衡量,自己究竟付出多少不平衡的愛,又欠下多少無法償還的友誼。每贏一把,就多認識一分自己的自私;每輸一把,就多了解一分自己到底有多麼自作多情。

我直到今天都還記得我給出了許多許多布、得到許多許多剪刀;我直到今天都非常清楚地記得我給阿包的是布,他給我的是剪刀。這個遊戲常被我想起,我總是好奇:究竟是贏了好,還是輸了好?付出多的真能贏付出少的?石頭最後又可以剋剪刀是什麼意思?

普通的剪刀石頭布畢竟簡單一些。我們無須為贏了心虛,也不會為輸了難過,平手就換下一把。而遊戲就是真的遊戲,無須用迅速轉身開啟下一個回合來掩飾自己期待落空的尷尬。



另一個遊戲是我在價值九千塊的三日營隊裡學到的。

場地是一個半人工的草皮,旁偶雜有不高不低的花圃與樹。兩人一組,輔導員要其中一人矇上眼睛,由另一個看得見的同學引導,讓他把手放在我肩上,用聲音引導我向左、向右、向前,去觸碰、去逃離、去躲藏。

場地裡有許多組,被其他隊伍碰到就輸了。看誰可以撐到最後。

開始之後當然是跌跌撞撞,場子裡大家嘻笑怒罵,有對撞的、有龜在角落不動的、有伴到花叢的、有卡到樹枝的,也有搭配得極好的組合,光聽聲音就知道解決了不少對手。

但這遊戲竟讓我寸步難行,玩到最後甚至要蹲坐在地、雙腿發軟。

──我怎麼也無法信任別人。

即使換了隊友還是一樣,雙眼無法看見世界就不能交託自己給另外一個夥伴。在黑暗裡我聽到許多聲音,卻無法移動半步。我想到尖銳的樹枝與磚角,我想到骯髒潮濕的黑泥草地,我想到在一旁圍觀的明目者。

我無法在其間昂首闊步。

我只能狼狽地踱行,聽任夥伴焦急的指引:前面前面,後面,左邊左邊,快跑啊!卻只能讓他眼睜睜看著我們被別組殲滅。

這是我此生印象最深刻的遊戲,日後也常以這個簡短的片段向朋友陳說自己的不安。

明明是天氣宜人的午後,明明是相處一年的同學,眼前一片漆黑的我卻怎麼也無法前進,強烈的寒意沿著背脊上下直刮,胃部熾熱地絞扭,只覺膝蓋發軟,完全、完全無法前進。我清楚感知到肩上從隊友掌心傳來的溫度與壓力,卻無法將自己交予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他人。

許多年後想起那個陽光溫暖的下午,在黑暗中發寒的我,正預示了我此生難以改變的天性:我能笑顏處世、包容如海,能昂首闊步、夙興夜寐。但我永遠無法輕易信人。

我眼中的世界是在廢墟中生繁花,沒有土壤,要茂盛,就只能自己強大;像是永不等待黎明的黑夜,沒有太陽,也得能幽暗地發光。

能夠依憑的事物是多麼有限。



世界的線索,早在我們還不知道的時候就偷偷埋藏在那裡。在神話的陰影下,在童書的城堡中,在毫不起眼的、我們奔跑呼吸的人群與遊戲裡。

在看似純潔美麗的事物後頭藏有許多眼睛。

他們凝視我們,興致勃勃地,看我們什麼時候才會發現,那些早就寫在故事裡頭的故事。



20070701@ptt2 (#16Xhwf8k)


2007年5月21日 星期一

大儒風範

Confucius Said...  礼
xiangdian@Flickr, CC BY-NC-SA 2.0


牟宗三先生說:「中國哲學所關心的是『生命』,而西方哲學所關心的其重點在『自然』」。對先秦儒家有如此的批評,當然多少有以西哲的態度檢證中國哲學的意味。也由於我們從小便接受科學教育,所以即使是在真正探觸了孔孟之學的內涵後,仍不免對於這套並非建立於「假設」與「推理」之上的體系產生懷疑,進而抓住他的缺陷加以批判。

由此說來,荀子與告子並非真的抓不到孔學的重點,而是尖銳地看到了先秦儒學所遭遇的問題。例如實踐上的困難(我總覺得這是孔孟之學最大的困境),例如推理上的不完備(像是名實關係的推論,荀子很警覺地注意到,老是從內心往外推,終究無法回應/解決全部的問題,所以他從外而內、帶有認識論意味地去談名的存在及本質),所以他們採取了截然相反的論述策略,其實終極的目標差不多還是同一件事。

但我總忍不住想著:孔孟之所以那樣天真、那樣堅定地在亂世中信仰人類的善良,是否因為人類的文明才剛剛發端,還沒有犯下令人髮指的罪行?



讀中國哲學與文學不用太久,便可以體會到中國確確實實是一個以人為核心的世界。當千年以前的中國士人受到放逐,在夜裡仰望漆黑燦爛的星空,在夏日看見楚地山水煙雲的絕景,他們想到的是遠離家國、命運顛簸的孤獨;而當他們身在廟堂之上、人群之間,又劇烈地興起無法被理解的寂寞。中國的士人鮮少感受到牛頓說的那樣,「我不知道自己展現給世界的是什麼,但對我而言,我只是一個在岸邊玩耍的男孩,在尚未被發掘的浩瀚真理海洋面前,沉迷於尋找更光滑的卵石與更美麗的貝殼」,獨自面對大自然、「無人」的寂寞。這種寂寞並不是因為遠離了人群而想回去的寂寞,並不是靈魂無法與他人相應的寂寞,並非發生在人與人之間、是發生在人與「無人」的真理之間的寂寞。寂寞的投影對象是浩瀚的宇宙,而不是人。

即使是王勃「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的宴極突生之悲,雖然談到宇宙,但畢竟也是歸結到人事上、際遇上興發的嘆息。



最後在考卷上作答的時候我寫,「因為孔孟看重的是那些窮凶極惡之人『異於禽獸』的本質」,像是殺人犯在抱小孩時多少還是顯示出身為父親的一面,那樣的特質──儒家相信,不管再怎麼泯滅人性,一定多多少少有一些「高於禽獸」的內在活動(而不一定是實際的行為),例如罪惡感(「汝安則為之」)。

這話固然說得漂亮,但我心底深處仍不時傳來那只心魔的低吼:在那樣的烽火亂世裡,他們還可以堅定地相信人內在有一個「善惡判斷的根源」、而且這個根源是「善」的、而且「全部的人都有」──我在考卷上寫下的註解是「大儒風範」,蔡振豐師說這是「宗教家的情懷」──但我心中總不免想著:會不會是人類的歷史還太年輕了,先秦的儒者還沒有看過真正可怕的罪行?孟子說「君子遠庖廚」,會不會是他怕自己真的看了屍橫遍野的血腥殺戮之後,竟喪失了對人性的信心?

不過,這種想法也沒有完全覆蓋我的腦袋。

J對我說,「孔孟之前也有堯舜禹湯,也有桀紂」。而每個時代都有一些發瘋似地去相信些什麼的人,這也未嘗不可接受啊。



【後記】

附上牛頓的原文

"I do not know what I may appear to the world, but to myself I seem to have been only like a boy playing on the sea-shore, and diverting myself in now and then finding a smoother pebble or a prettier shell than ordinary, whilst the great ocean of truth lay all undiscovered before me."



20070521@ptt2 (#16KLh_0C, #16KHmni8, #16KFB_mc)


2007年5月1日 星期二

倒數

Once Upon A Time...
tranbina@Flickr, CC BY-NC-SA 2.0


時間從不妥協,你只有妥協你的青春。你的夜晚。你的人生。它一點一點把東西要過去,儘管你以為此刻自己從時間那裡搶回了什麼,終究還是要還回去的。

你不願忘記自己的來處。那些腐臭幽暗的泥土氣息,那些堆疊如屍體的長夜,那些你努力以愚拙姿態掩飾的不堪過往。你可以耀眼得使別人看不見,但你自己卻永遠也不忘記。你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以及──身而為人,先驗的、宿命的極限。

你的腦海角落有一只不可忽視的掛鐘。滴答滴答。在深深成眠的夜裡倒數著你剩餘的生命。滴答滴答。無論你的生命有多麼強大,無論你行走了多少距離,永遠不可忘記這稀微的倒數、不斷吟詠的輓歌絕唱:

終究、終究還是要還回去的。



20070501@ptt2 (#16DYR1tX)


2007年4月27日 星期五

受傷,或是傷害別人

DSC01797


過去隨手寫下的紙片,偶然看起,竟覺驚心動魄:
 
如果你沒有準備好負擔另外一個人,沒有準備好受傷或是傷害別人,請不要給別人溫柔,請不要給別人承諾,請不要給別人快樂,請不要給別人不切實際的美好。

受傷。或是,傷害別人。


20070427@ptt2

2007年4月9日 星期一

香奈兒五號

sniffing  njb through you
_fabrizio_@Flickr, CC BY-SA 2.0

週五夜裡往戲劇院去看雲門的春季公演。〈迷失之影〉撼人、〈斷章〉絢美,是兩支相當值回票價的舞。步出戲院已是十點半有餘,我用計程車先送S回家。

上了車,我倆口雜,簡單交換對這齣舞碼的心得。司機突然插嘴進來:「不好意思喔,請問一下,今天是什麼表演?」

我回答,是雲門。司機點點頭,噢,雲門啊。

其時S生日將屆,恰巧慣用的香水已經用罄,這幾日四處研究,正打算挑一瓶新香送她當作禮物,簡單交換心得之後便自然聊起這幾天打量過的香水來。說香奈兒 Chance 粉味太重、凡塞斯玫瑰香味那支卻又有點太俗氣了、雅詩蘭黛純粹香很不錯但和S調性不合、而同牌的歡沁有果香的那罐似乎就恰到好處。......

司機冷不防又插進我的話來:「你對香水很有研究?」

我愣了一愣,回答,呃,沒有,是要挑一支作禮物送人啦。所以最近有隨意看看。

「那你看看我這罐怎麼樣──這罐香水跟了我二十幾年囉。」語畢,隨手從一旁取出了一個髒髒的白色紙盒,遞給我。

我打開來,裡頭是一只扁方形、有蓋的玻璃瓶,瓶中搖晃著三分之一滿的茶色香水。

「你可以打開來聞聞看,這是很好的香水。一聞過,就沒辦法喜歡別的了。」

跟隨別人二十餘年的香水瓶我不敢隨意打開,僅讓瓶蓋處湊近鼻尖,輕嗅了一下,是相當濃郁沉穩的花香。S接過也嗅了一下,點點頭表示的確是好香。我們把玩著香水,一面東問西問,我這香水的門外漢當然問了些笨問題:這現在還買得到?

司機笑著露出「啊原來你不懂」的表情回答,有啊,當然買得到──「只是這個瓶子啊,是我在沙烏地阿拉伯當工程師的時候買的,現在,再也找不到囉。......」

那現在賣的,味道還一樣嗎?

「當然一樣,不一樣怎麼可以──只是,瓶子就不一樣了。」

正要說下去就到了頂溪站,先靠邊停車讓S下車回家,我才請司機掉頭開回市內。

短暫的沉默後我接續話題:所以,這是在阿拉伯的百貨公司買的?

司機見我興致勃勃,話匣子大開,「是啊,是在那邊的百貨公司買的勒。你不知道,在那邊工作真的很無聊很無聊──」



什麼都沒有,沒有酒店、沒有酒吧、沒有電視、不能玩女人──噢,除非你要剛好遇到外國的郵輪才有辦法。不過那要靠門路的,有門路人家才會帶你上去──完全沒有電視喔,應該說,沒有電視臺,就只能看那邊美國工程師帶去的錄影帶。當然錄影帶有很多那種有的沒有的,可是你知道男人就是這樣。不過外國作的影集真是好啊,還有誰誰早年拍的那些,那些真的是藝術、是藝術,你不要拿情色的眼光去看待他。

那時候臺灣在各個國家都有農技團啊、工程團,我就是跟著他們過去的。可是除了工作之外真的很無聊很無聊,看錄影帶、看書、睡覺,頂多就是那時候還是年輕小夥子,就開著車子去馬路上飆車──為什麼可以飆車?因為有時候啊開了好幾個小時都看不到一個人勒!哪會什麼撞車危險什麼的。還有啊可以做的事情就是去百貨公司逛街。這說起來也是機緣巧合啦,就剛好在那個地方遇到這個香水,我一聞、一用就改不掉了,其他的香水根本就用不習慣。

阿拉伯是一個回教國家啊,規矩很多,對自己國民的保護也很多很多,像我們外國人啊如果要在那邊開店,一定要找當地人合資才可以,然後要住多久多久才可以在銀行開戶。還有啊,聖地麥加那個地方,你如果不是回教徒,你開車不能進去麥加,大概是怕污染他們的聖地,所以欸,這裡不能過,你從旁邊繞過去,以前就鼻子一摸就只好繞過去啦。還有啊,有時候在商店買東西,回教徒一天有五次要這個朝拜,時間到了就開始廣播,然後所有的店家都要關起來,我們客人就被趕出來──剛去的時候還覺得莫名其妙,又不知道他在講什麼,就只知道被趕出來──啊如果店家不關門怎麼辦?就有人會拿鞭子出來打啊,是真的打勒,這不犯法的喔。

啊對了,那時候啊,還有一個很悶──不是我在講,那個時候真的很悶,什麼都沒有──很悶的娛樂就是聽卡帶、錄音帶。



說到這裡,司機興致一來,「我我放給你聽。你們年輕人可能不喜歡聽了,不過你聽聽看喔。」說著汽車音響處突然像某種機關般緩緩降下,露出裡面有一個放卡帶的直孔,他隨手點了一點按了一按,音樂便流動起來。

他一面說,這是我們那個年代很好的音樂,就是一種輕音樂,或是叫阿哥哥(agogo)。

我躺在椅背上,看著這城市在窗外不斷流過的燈火,安靜傾聽這沒有歌詞、旋律甜美的音樂。司機不忘插嘴解釋,這卡帶,也跟著他二十幾年了,你看,音質還是這麼好!其言不假,錄音帶的聲音毫無雜質,旋律乾淨而動人。

曲畢,他甚至將錄音帶取出,遞給我看。那是一只非常素雅的錄音帶,白色的塑膠殼上貼著藍綠色的貼紙,因為年代久遠而輕微發皺。上頭除印有「PHILIPS 」字樣外,別無其他點綴。

「飛利浦?」我問。

「是啊,就是飛利浦出的一系列很棒的錄音帶,我全部保留到現在,開車的時候偶爾也會聽。怎麼樣。很棒吧。」

我幾乎還說不上話就被截斷,似乎因為目的地將至,司機迫不及待想將故事的結局說完,「我也有一個兒子,現在二十七歲了,是從阿拉伯那邊回來之後才生的。」

──啊,我到了。前面巷口靠右就可以了。

司機笑著點頭說,好的。

下車時我問他,要開到幾點?他仍是笑笑地回答,快了、快了,就要回家了。我住在淡水,開回去還要一段時間勒。

最後我也向他說謝謝,也點點頭,才把車門關上。



謝謝。真的謝謝。

目送計程車離開的時候我非常由衷地說。



返家後我查到這段資料

根據民國六十七年八月在台北簽定的「中沙農業水利合作協議書」,於六十八年二月在沙國農業與水務部(農水部)正式成立。我政府派遣卅四位農業及水利專業技術人員,以應聘方式分派到農水部有關單位服務,以配合沙國經濟建設之發展。

若是返臺後才成家生子,而兒子今年二十七歲,意味著他約於民國六十九年左右返臺──所以或許我在那個夜裡所遇到的司機,正是臺灣首批到阿拉伯擔任技術外交工作的三十四人之一?

民國六十八年二月,我國第一批技術人員才抵達阿拉伯。一兩年後他便返臺,成家、生子,轉眼二十七年過去,他此際儼然已五六十歲之譜,而在這數十年的人生裡,他不斷對著過往乘客訴說的,卻是二十七年前那短短一年裡、在那個「真的真的很無聊很無聊」的遠方國度所發生的點點滴滴;在那臺小小的計程車裡,他幾乎是迷戀地收藏著關於阿拉伯國度遙遠的記憶,用著二十年不曾改變的香水,聽著二十年不曾變質的音樂,彷彿關上車門,這個世界還停留在他年輕時那個黃沙滾滾、舉目無親的異國歲月──我不禁揣想,那個「真的真的很無聊很無聊」的回教國度,究竟深藏著怎麼樣的記憶?



那罐他引以為傲、展示再三的香水,前味是香油樹花和橙花、中味是茉莉與玫瑰、後味則是檀香木和波旁香根草。

──香奈兒五號。

是女香。

我想起他司機前座上的執照卡,應寫有他名字的地方一片空白;想起他不斷說著的,「這瓶子,再也買不到了」;想起他一直呢喃的,「這香水,用過了,就沒辦法再喜歡別的囉」;想起他說,遇到這支香水,是「機緣巧合」;想起他不住重複的,二十幾年了,全都二十幾年了;想起他聽到S忍不住問「您有太太嗎」時沉默不語的瞬間;想起他對我說話時,在燈下興奮又滄桑的表情。

二十幾年了。

沙烏地阿拉伯。

香奈兒五號。



我日後常想起這個司機,想著他沒有對我說出口的,會是什麼樣的故事。


20090407@ptt2

2007年3月29日 星期四

三擬文選

李白唯一存世的真跡《上陽台帖》,現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Wikimedia, public domain)

越是進入文學批評與文學史的世界,我便越感受到一種深層的無力。

這彷彿是個不可逆的過程:偉大的作品可以衍生出偉大的文學批評,但吸納再多文學批評也衍生不出偉大的作品來。

我可以侃侃而談李白受到哪些詩人、哪些作品的影響,也可以從手法上分析,告訴你他的作品好在哪裡、他的作品開創了什麼、他的作品又影響了誰。但這些知識彷彿零件,透過勉力研究,或可將它們一個一個找到、蒐集起來;又像是原理,透過苦心鑽研,或可將組成作品的原理一條一條挖出、抄在書裡──但無論我們找到了多少零件、發現了多少原理,也永遠無法利用它們創造出更多、更偉大的作品來。

事實上大部分偉大的藝術家根本就是不管這些的。他們就是寫、就是創作而已。

這是藝術創作最核心,也最無法描述、量化的部分。創作者創造了一座座的大山,我們僅能去攀爬它、挖掘它、探索它,即使是誤讀,即使是「影響的焦慮」,也無法在實踐上突破這個天然的界線。我能夠告訴你山的位置、山的形狀、山的起源,但我永遠無法造出一座能被看見的山。

你可以通過努力去洞悉它的來龍去脈,但你永遠無法創造出那樣偉大的輝煌。

這是藝術的偉大,也是藝術的無奈。偉大、優秀的藝術不是單單透過努力就可以完成。初學李白時,老師常提起李白三擬文選──意思是說,昭明文選裡頭的每一篇文章他都擬作三次,來學習寫文章的方法──說,看,人家是詩仙,還是這麼認真!

可我總想著:文學史上三擬文選的人有多少,而被叫做詩仙的,又有幾個呢?



20070329@ptt2 (#162gvd40)


2007年3月25日 星期日

下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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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指姑娘的越人歌」在不可思議的美好演出中結束了。很少人知道,這一整週,幾乎是我目前為止的人生裡最疲倦的一段時光,那些被我隱而不言卻牽動至深的私事日夜渴索著我的身靈。幾乎每夜都以計程車返家,實非緣於門禁時間緊迫的必須,而是經過整日磨耗,我已身無分魂。

最後燈光暗下、掌聲響起的那刻,正是這段幽暗時光暫時得到紓解、問題暫時找到解答的隔日,我彷彿經歷了一場難以言喻的巨大試煉,那塊漆黑深邃的空舞台,那齣最後以驚人面貌實現的劇本,那些憤怒、焦慮、尷尬、衝突、矛盾全都在鞠躬的那刻成為哀傷、滿足、而美麗的回憶,我長大了好多好多。

夜裡的慶功餐宴我無心參與,並非厭惡這齣戲碼排練過程中那些幾乎使人反感的片段──事實上,幾乎沒有人能夠明白,我也從不願言說,這方小小的劇組與排練的時光,對此刻的我而言有多麼、多麼重要的意義──而是穿行過修羅試煉以後,以絕不健康的速度蒼老的我,無可避免鋪天蓋地湧現的疲倦心情。馥瑜最後秉著我某個早晨去買的線香,在聚光燈下對上天祈禱的尾聲,彷彿以一種極具象徵意義的方式,為我這段時間所經歷的一切,寫下一個安靜、無聲的結局。

你們不知道的。但是,謝謝你們。

此際我已下戲,而人生的戲還正長,我感到極度的疲倦,宛如覽盡世界最深的黑夜,然後見到早晨稀微的薄光。路還是要走下去的,但在那之前,我想要一個長而圓滿的睡眠。

謝謝所有的你們。

(編劇/挺豪 )


20070325@ptt2

2007年2月23日 星期五

妹妹啊

Girl Down The Mall
andrew_whalley@Flickr, CC BY-NC 2.0


「妳要原諒他們。他們之所以不斷尋找定義,是因為他們沒有面對未定義事物的勇氣。他們想要以為自己已經看得夠多、走得夠遠了,他們以為,只要找到世界的真相,就能夠保護自己不再受傷。」

「只有像妳這樣具有獨一無二天賦的女孩才能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就完全明白:無論如何人都會不斷、不斷受傷。即使我們以為自己能夠精確地掌握世界運行的原則與軌跡,傷害我們的事物卻宛如鬼魂,總會遠遠超過我們對世界的想像。」

「妳知道為什麼妳這樣與眾不同?妳知道妳為何這樣強大無法擊倒?」

「因為妳很早就放棄了『我不要受傷』的幼稚想法,很早就棄絕了『正常化』的慾望,妳不想教育下一代、妳不想拿著可愛的卡通圖片欺騙孩子公主跟王子最後會住在美麗的城堡──妳非常非常自私,只想強大驕傲地活下去。」

「向這個醜惡的世界炫燿自己至高無上、強大的美麗。讓他們恨妳,讓他們忌妒,讓她們想變成妳卻從骨子裡明白永不可能像妳一樣永恆。」

「妳幾乎是帶著惡意活著,活得比誰都要淋漓盡致。」



20070223@ptt2 (#15tmSCO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