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440234@N02@Flickr, CC BY-NC-SA 2.0 |
我去找那棟不怎麼起眼的公寓找他的時候,他正在跟妻子交談。
與其說是交談,就我這個俗人的眼光而言,根本就是自言自語罷了。(其實更一般的說法是「瘋子」。)
要不是這老頭的小說大賣,我也不用這麼殷勤一天到晚跑他家催稿校稿什麼的,忍受他這種怪異到不行的行徑。
「喔,你先坐一會兒,我去拿稿子啊。......」這頭髮斑白的作家總是很客氣──但這可絲毫不減我對他怪異舉止的反感。
書房很簡陋,我在角落裡坐下。桌上散著一些書,一堆紙筆與未完成的小說,還有,對,兩枚銅板。
老頭很快就拿了一大疊稿子出來,「啊,這期是要?......」
「一篇就可以了。」
「喔好,等會兒啊,」老頭走到書桌前,拾起那兩枚銅板,當著我的面對那兩枚銅板認真地說起話來,「老太婆......這裡,兩篇稿,你說,選這篇好不?......」
接著他把兩枚硬幣捏在掌心,用非常熟練──我記得應該是十五年來如一日?──的方式向上一拋,兩枚硬幣在半空中劃出不甚完美的弧度之後框啷落地。老頭子趕緊湊下身去看,大喊出來,「嘿,老婆子,你,你喜歡這篇──」
然後老頭轉頭向著我,眼神閃閃發亮,「嘿,老太婆、老太婆她說我這小說好哩──」
語畢,便把左手拿的稿子交給我──這是最順利的一次了,第一次就聖筊。最慘的一次,我在他家待了足足四十分鐘才拿到稿。......
每次我看到老頭子擲到聖筊以後轉臉看著我的表情,那樣活力四射、那樣快樂、那樣閃閃發光,簡直就像老婆真的還活著一樣,就他媽的讓我全身寒毛豎立。
「呸,瘋子。」我總是在心裡頭罵。
「謝謝,謝謝。」但表面上我還是很沒種地一直鞠躬哈腰,對眼前這個暢銷作家必恭必敬,「那,我先回去囉,謝謝,謝謝。......」
「對了,老太婆,」老頭在我身後對著硬幣又說起話來,「這年輕人每次都來我們家拿稿,也麻煩人家這麼久了......哎,鄧先生你等等,」
「嗯?」我轉過身來。
「老太婆,」老頭子對著地上的兩枚硬幣說話,「妳就跟人家打個招呼吧。......」
就在這個瞬間,我眼睜睜看著那兩枚硬幣,自己豎立起來,沿著桌子,滾,滾,滾,滾到我腳邊,輕輕撞了兩下。......
刊於20050811(這天是七夕)中國時報浮世繪版。另被選入《台港文學選刊》2006年第5期 。
20050313@ptt2